引子：
他叫刘书斌，62岁，从某大学退休，退休金10000，本应吃穿不愁，无烦无忧。
他老伴64岁，正教授，人中龙凤，也从大学退休，退休金12000，比他还多！
两口子的退休金加起来20000，单论退休金，他们在三线小城，已是金字塔顶端的存在！
不知有多少人，羡慕嫉妒恨，眼睛像小白兔，哈喇子直流！
然而，他和老伴，孤独对孤独，寂寞对寂寞，执手相看泪眼，无语凝噎。
唯一令他们骄傲的儿子，漂亮国博士毕业，整整6年没回家了。
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？
清晨，整个世界是清亮的，阳光透过窗棂，温柔地洒在阳台的花木上。
他像只咸鱼一样，直挺挺地躺了一夜，感觉腰快断了，四肢僵硬，不像是自己的！
他费力地向右转了一下脖子，用右胳膊肘做支撑，想翻一个身。
如果侧躺一下，会舒服很多。
无奈，身体不听自己的使唤，各个关节儿像锈死的门轴，吱嘎嘎作响，半天没有反应。
厨房叮叮当当，已经有动静了，那是老伴在准备早餐。
他咧嘴笑了笑，感觉麻木的心，渐渐活过来，温暖起来，似乎腰也没那么疼了。
他是一级肢体残疾人，老伴伺候他30年，身上的伤痛不比他少。
老伴已经够累了，还是不要喊她给自己翻身了，自己再忍一忍，等老伴做好饭，再帮他穿衣，起床吧。
儿子远在地球另一边的漂亮国，整整6年没回来了。
只有他和老伴相依为命，他不心疼老伴，谁心疼啊？
他才62岁，刚刚退休两年，按理说，身体不应该这么糟糕，谁让他心比天高，命比纸薄呢？
命运的河流在不经意的地方，无情地拐了个弯，一切都不同了。
他这样一个山区来的穷小子，有一颗七窍玲珑心，善于解读领导的意图和别人的心理。
他年仅32岁时，没任何背景，凭着聪明能干，专业过硬，居然当上了大学财务处处长！
他是最年轻的中层，校长的得力干将，也是别人羡慕仰望的对象！
他有一个美丽的娇妻，比他大两岁，是他的大学同班同学，也是他的同事，温柔倔强，与他惺惺相惜。
他还有一个智力超群的儿子，小小年纪，就看出天才的一面，对数理化有超乎寻常的敏感。
多么美满幸福的一家人啊！
他是“春风得意马蹄疾，一日看尽长安花。”然而，一场车祸，一切戛然而止。
冲天的火光，震耳欲聋的巨响，撕心裂肺的哭声，似梦似幻，他做梦了吗？
有人拍打着窗户，一个悲怆焦急的声音响起，“书斌，你醒醒，不能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啊！”
这不是媳妇丽梅的声音吗？
还有一个稚嫩的声音，“爸爸，呜呜呜，你不能死，你答应过我去游乐场的。”
这不是儿子一诺的声音吗？
还有一个苍老的声音，“书斌，你一定要活下来，别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。”
怎么在山区的老母亲也来了？
他想睁开眼，眼皮有千斤重。
他想答应亲人一声，嗓子像是被火炭烧焦了，只能发出“嗬嗬”的声音。
他想动一动，浑身上下，每一寸肌肤火辣辣地疼。
听了医生护士的对话，模糊的往事逐渐清晰起来。
他和另外5位同事，坐面包车出差，和一辆大货车迎头相撞，双方的车都起火爆炸。
恍恍惚惚中，一阵鬼哭狼嚎，他甚至看见了阎王爷阴森森的笑脸。
黑白无常桀桀怪笑，“刘书斌，你的寿数到了，跟我们走吧！”
他苦苦哀求，“阎王爷，求求你！我上有65岁的老母亲，下面还有5岁的儿子。我媳妇离开我，也不能活！我才32岁，还有大好的前途！”
阎王爷坐镇阎罗殿，豹头环眼，连鬓络腮钢髯，怒目圆睁，“我让你三更死，你怎么能拖到五更？”
可是，他的魂魄执念太重，一定要回到自己的躯体。
黑白无常无奈，“也许这小子命不该绝！”
判官求情说，“此人前生是个大孝子，修下功德，勉强可以延寿几十年。不过，代价很大……”
阎王爷沉吟片刻，重重“哼”了一声，“刘书斌，这是你自己的选择，将要忍受常人不能忍的痛苦！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磨难！”
他连忙说，“只要我的命还在，能和家人团聚，多苦我都不怕。”
一阵旋风刮过，他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一条缝，某种仪器滴滴直响。
就听医生说，“有呼吸了，有心跳了。血压回升，脉压增大……”
历经千难万险，他逃出了一条命。
丽梅听说他醒过来了，喜极而泣，捂着嘴痛哭。
然而，他浑身烧伤面积达94%以上，重度烧伤80%，肋骨骨折，内出血，几度休克。
医生说，“这么大的烧伤面积，简直比癌症还难治。”
丽梅充满期盼地问，“他不是醒过来了吗？是不是脱离了危险？”
医生摇摇头，“皮肤是人的最大器官，失去皮肤，等于失去了和外界的屏障，容易大面积感染，极度危险……”
丽梅强忍着，没有让眼泪掉下来，“医生，请您尽全力救他，哪怕他再也起不了床。”
于是，他不知道经过多少次手术，好像经过了千刀万剐，遍体鳞伤，勉强保住了命。
他在ICU躺了两个月，同事朋友来了，只能透过玻璃看一看他。
他除了惦念妻儿，还有一个妄念，“赶紧好起来，我是32岁的财务处处长，还有大好前途。”
领导来看望他，他甚至提出一个可笑的问题，“我的岗位还保留着吗？”
领导安慰他说，“别多想了，现在，治病要紧。”
随着时间的推移，他的心一天一天往下沉，他隐隐知道，他的岗位保不住了。
一年后，他坚强地站了起来，第1次照了镜子，“稀里哗啦”，他把镜子摔得粉碎。
他像受伤的野兽，发出呜呜的哭声，“这个面目狰狞的丑八怪，怎么会是我？”
想当初，他被同学们称为“玉面潘安，”长得丰神俊朗，风流倜傥。
他才华横溢，容貌出众，不然怎么能追到当初的校花呢？
他的容貌毁了，耳朵没了，浑身上下都是瘢痕。容貌还是其次，各个关节不能打弯儿，艰难地迈步，如同僵尸。
为了压住脸上的瘢痕，他头上戴了弹力套，只露出眼睛，鼻子和嘴，简直像个劫匪。
丽梅搀扶着他，在楼道进行康复锻炼，在楼梯上艰难地爬上爬下。
每走一步，像是踩在钢针上，都要付出巨大的勇气。
他心里暗暗苦笑，想起了安徒生童话《美人鱼的故事》。
那条天真可爱的人鱼公主，为了追求爱情，把鱼尾巴换成了人腿，每迈出一步，都像万箭穿心。
他扭头，看一眼温柔耐心的丽梅，这是他的妻，没日没夜伺候他，由于休息不好，美丽的大眼睛布满血丝。
这一次，换他当美人鱼吧！为了自己的爱妻。
他的伤口血肉模糊，他的主治医生有好几个病号，照顾他不可能那么周到。
丽梅本来晕血，强忍着不适，已经学会了替他换药，简单处理伤口。
他的胳膊不能往回弯曲，僵硬的手无法伸到嘴边，手指关节已经死住了，手的形状像个小耙子。
丽梅像喂孩子一样，用小勺子一口一口喂饭。
可是，他一旦烦躁起来，就伸手打翻了饭盒，咆哮，“我不想吃饭！”
饭菜撒了，一地狼藉。
丽梅心疼地看看他，再默默地低头收拾残局。
那一天，丽梅去刷锅洗碗，他躺在床上，听窗外有两个病号家属说话。
胖女人说，“这个房间的小伙子命真大，重度烧伤90%以上，真是死里逃生。”
瘦女人叹气说，“活过来管什么用？什么都做不了，生活完全不能自理。自己不能吃饭，自己不能上厕所。”
胖女人也摇头，“他媳妇那么漂亮，听说还是一位大学老师，一辈子伺候这样一个残疾人，可惜了。”
瘦女人压低声音，“你听说过没有？有的年轻媳妇，带着重病的男人另嫁。只是为了多一个人，照顾自己的前夫。”
胖女人也低声说，“嘘！小点声，别瞎说，人家只是烧伤，脑子清楚着呢，看着自己媳妇跟别人恩爱，咋能受得了？”
他的脑子一片混沌，两个小人在激烈打架。
一个小人指责他说，“你怎么能那么自私？一辈子还很长，放丽梅走吧！”
另一个小人痛苦地说，“没有丽梅，我活不下去。就让我自私一下吧！”
他自己很矛盾，一会儿想把丽梅骂走，一会儿又后悔不已。
他打骂丽梅，“我不需要你，你给我滚！”
丽梅抱着他的头，哭着说，“书斌，我知道你想让我离开你，我这一辈子是死也不会离开的！”
时间久了，他自己也对自己缴械投降了。
他是一个懦夫，他真的离不开丽梅。
那天晚上，丽梅陪着他在楼梯上爬上爬下。
一个奶奶带着6岁的小男孩，来看急诊，小孩的手烫伤了。
小男孩从二楼往下走，迎面看见戴着头套的他，如同看到了厉鬼。
小男孩吓得哇哇大哭，从2楼滚了下来。
奶奶赶紧抱起孩子，看有没有伤到。
随后，对他们夫妻怒目而视，“如果你们吓坏了我的小孙子，我跟你们没完。”
丽梅赶紧道歉，他只有苦笑。
他是工伤，为了救他的命，单位花了上百万。
他也是医院的长期病号，每天要进行艰苦卓绝的康复锻炼。
膝盖破了又好，好了又破，手肘也是这样。
现在，他已经能从2楼下到1楼了。
他已经能用大拇指夹着勺子喝粥了。
每逢有一点点进步，丽梅都向他伸出大拇指。
他自己像一个受到老师表扬的孩子。
他不在楼道进行康复锻炼，能怎么办呢？
难道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吗？受伤又不是他的错。
眼前的小男孩跟自己的儿子重合起来。
自从他出事儿后，活泼捣蛋的儿子，明显沉默多了。
丽梅在医院陪护，谁来照看儿子呢？
岳父岳母临危受命，在家里给儿子做饭，送儿子上学下学。
每逢周末，岳父岳母都会带着儿子，来医院跟他们夫妻团聚。
儿子开始看到面目全非的父亲，眼睛里有惊恐不安。
后来，儿子慢慢习惯了他受伤后的长相。
他尽管行动不便，但是，可以指导儿子的功课，他可是名牌大学硕士毕业！
现在，他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！
儿子是他的梦想，儿子是他的明天，儿子是他的一切。
他因为有吸入性损伤，嗓音沙哑，半年后，声音才恢复正常。
他早已接受了事实，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工作岗位，年轻的财务处处长，只不过是昨日的辉煌！
小家伙是个天才，尤其在数学上，触类旁通，一点就透，三年级已经学完了小学所有的课程。
他一看到儿子，眼睛里就承载着星辰宇宙，一个三流大学的财务处处长算什么？儿子的未来有无限的可能！
他每天鼓励儿子努力飞翔，带着他那一份寄托，飞得越高，越远，他越快乐。
他问儿子，“一诺，长大你想干什么？”
小男孩两只眼睛熠熠生辉，“爸爸，我想当科学家，研究世界上最先进的科学技术！”
他欣慰地笑了。
长江后浪推前浪，前浪被拍死在沙滩上。
他是山里的娃，父亲早逝，老母亲含辛茹苦，把他们兄妹三个拉扯大。
生活太苦了，他每天吃不饱，却努力读书，想走出大山，去看一看天高海阔的世界。
他的好朋友是一头小山羊，是他亲手养大的。
每次放学，他在山坡上大声读书，小山羊在旁边低头吃草。
他对小山羊说，“小白，我要看山的那边是什么，我要上大学，我要做城里人。”
可是，他们家连学杂费都掏不起。
老娘偷偷把小山羊卖了，换钱供他读书。
他知道以后，哭了三天三夜，“小白，对不起，我一定好好努力！”
他终于走出了大山，比别人努力10倍，脚踏实地，一步一步，走到今天。
命运给他开了个玩笑。
儿子又给他点燃了前进的希望！
他太要强了！
他不想因为他这个残疾人，给妻子和儿子的翅膀上拴上沉重的负担，让他们再也无法飞翔。
他让姐姐姐夫护理自己，姐姐姐夫是农民，反正学校会出两份护理费，比他们种地要强。
他把丽梅撵回到学校，丽梅应该有自己的事业。
其实，丽梅的业务能力极强，她面对一堆如狼似虎的小博士，杀出一条血路，评上了正教授。
儿子也不负众望，像一颗冉冉升起的启明星，那么璀璨耀眼。
儿子考上了清华大学本科。
儿子去漂亮国常青藤大学硕博连读。
儿子留在大学做博士后。
儿子留到漂亮国，做最尖端的大数据，一去不复返。
这些年来，妻儿就是他的精神支柱。
妻子是气质优雅的女教授。
儿子是国际顶端大学的博士后。
虽然他是一个残疾人，但是，谁又能小看他呢？
如果不做手术，他也回到自己家住。
遇到左邻右舍，别人看他的眼光都变了，简直太羡慕了，他儿子太优秀了！
他的心里有前所未有的满足，最喜欢给别人谈论儿子。
儿子读了什么书？
儿子的导师有多牛？
儿子找到了什么好工作？
儿子的年薪有上百万，而且是美元！
然而，不知从何日起，他渐渐沉默了。
随着他们一天天老去，他外伤加内伤，身体越发不如以前。
幸亏现在有电梯，否则他无法上楼下楼。
丽梅也老了，无微不至地照顾他，姐姐姐夫早就回自己家了。
丽梅每天要扶起他，帮他穿衣，给他做饭。
丽梅那么瘦弱，每天使出全力，给他翻好几次身。
无论大事小情，丽梅一个女人家，要亲自去办，没有人能替她，哪怕是灯泡坏了，都要丽梅去修。
丽梅落了一身伤痛，腰椎间盘突出，膝盖半月板受损，走路多了，就疼痛难忍。
他特别恨自己，不知道自己挣扎着活下来，是对是错。
好在因为他是处长，享受工伤待遇，工资100%照发，退休金很高。
丽梅的退休金也不低，他们两个并不愁花钱！
他们缺得是儿子的关怀和照顾！
儿子在大洋彼岸，不是不孝顺。
开始，每天晚上给他们视频，一家三口在视频里说说笑笑，儿子汇报一天的工作学习。
后来，儿子隔一天跟他们视频，儿子太忙了，要做毕业论文。
再后来，儿子一周跟他们视频一次，儿子更忙了，在做重大的科研项目。
儿子读硕士的时候，每年还回家一次。
儿子读博士的时候，隔一年回家一次。
儿子读博士后，三年回家一次。
儿子工作了，今年35岁，从事大数据研究与应用，终于站在了世界科学研究的顶峰。
儿子已整整6年没回家了！
他不想怪儿子，他知道儿子的无奈。
儿子有自己的追求，儿子研究的领域比较敏感。回来以后，可能就再也无法出国了。
再加上三年疫情，儿子只能跟他们说抱歉。
儿子按月打来3000元生活费，儿子远在异国他乡，没有女朋友，没有结婚，他把全部身心奉献给了科技。
可是，当他看着邻居家没出息的儿子，带着妻儿，跟父母团聚，共享天伦之乐。
他的心里就堵得难受，他思念儿子，却只能匆匆地在视频里看一眼。
不知不觉，他再也不谈论儿子了。
他们老夫妻心照不宣，彼此依靠，也不把儿子当做闲谈的中心了。
那一次，丽梅正在做饭，他扶着沙发的扶手站起来，想倒一杯水。
忽然，重重地摔倒了。像沉重的沙袋，直挺挺地摔向地面。
他本来就受伤的手骨折了，肋骨又折了两根，膝盖摔破了，脸摔得鼻青脸肿。
他躺在医院里，老妻扶着自己的腰，一步步挪动着，给他打饭。
丽梅告诉了儿子，儿子在视频里问候他，让他保重。
儿子，再一次跟他联系，已经是三天之后了。
人家都说，“父母在，不远游。”
他自己劝自己，他亲自放飞了儿子，怎么能埋怨儿子呢？可是——
他觉得很心寒。
他为世界培养了一个优秀的人才。
他却失去了一个好儿子。
他做得是对是错呢？
后记：儿子可能不打算回国了，他们夫妻准备雇一个保姆。
他们有两处房子，可能会留给侄子、外甥，或者是保姆。
谁为他们养老，财产就留给谁吧！
